解怨书之丹心
1
“死了?”时月凝视着面前这抱拳垂首的人,讶然。
“死了。属下等人赶到之前,已经有人对徐大人家下了杀手,全府上下十三口全都死了。凶手至今下落不明,属下已经派人追查。”
时月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:“想不到他们出手的速度如此快,如此狠辣。”
“他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,也绝逃不出咱们藏忧别院之手。属下倒是担心首领该如何向院主交代。毕竟这是院主亲自交代下来的事情,只许成功,不能失败。”
话音才落,只见窗棂上扑棱棱落下一只雪白的鸽子,脚上绑着竹筒,显然是来送信的。
时月从自己属下手中接过竹筒,取了纸条看过,道:“院主命我今日酉时去见他。”
“定是为了徐大人家的事。是属下办事不利,连累首领了。”
时月摇头不语。
“请首领允许属下一同去见院主。”
“让你将这事情揽下来?”
“首领如今的地位是为藏忧别院出生入死十年,甚至放弃了和燕大哥一起离开的机会换来的,若是……”
时月别开头,低声道:“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。”
“首领!“
“好了。继续追查凶手下落吧,这是将功补过最后的机会。”
“是。”
2
时月裹了一身黑色长袍,骑马出了南城门一路往山间而行。
天色渐晚,最后一丝亮光也消失在了西山的阴影之中。时月的速度并未因为天色和崎岖的道路稍有减慢。
转了一个弯,山穷水尽之间豁然开朗,一座府邸出现在视野之中。时月跳下马来到门口,隐约能够辨识那门楣之上写着的“藏忧别院”。
院中早已经有人等候,他负手站在二层院落的走廊之下,仿佛是在欣赏院中那几竿竹子。
“院主。”时月站在甬道之上,对着廊下的人单膝跪地。
“徐大人一家的丧事我已经着人去办了。”院主的声音有些苍老,但仍旧中气十足。
时月连忙双膝跪地,叩首道:“属下办事不利,请院主责罚。”
“时月,藏忧别院三十六部,你是唯一的一个女首领。你升任首领这三年来,底下多少人等着抓你的把柄,你应该很清楚。这事情发生也不过就半天的工夫,已经有十四个人来向我建议,让你削职待罪。”
“属下有负院主的提拔。”
“呵,他们这些人啊,就是见不得女子比他们强。”院主冷笑了一声,“罢了,你先起来。”
时月立起身来,隔着重重竹影看着廊下的那个人。他的身形似乎消瘦了很多,比起十几年前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,的确看得出岁月不饶人。
“杀徐大人一家的,乃是残刀。”
“残刀?他背叛了藏忧别院?”
“红利动人心,不足为奇。”廊下的人伸手摘了一片竹叶,又道,“你撒了人出去追,他自然知道自己在大殷境内已经无处安身,准备向西出关躲避。”
“西北肃慎关?眼下大殷西北战事频仍,肃慎关常年闭关,连商旅也不能通行,这些残刀不会不知道,他选择这条路,怕是有诈。”
“大殷的东西在胡地价值千金,反之亦然。重利之下,自然就有出入肃慎关的道路。”廊下的人微微笑道。
“时月,我给你二十天的时间,将残刀的人头带回来。逾期不归,我将以失职之罪罢免你。毕竟徐大人是朝野闻名的忠臣,却在你的护卫下丢了性命,悠悠众口啊。”
“属下遵命。”
“你到这里,自然就能等到残刀。”说着,廊下之人一扬手,一片竹叶打着旋飞向时月。
时月侧身,伸手夹住,放在掌心中看时,上面是以剑气镂空而出的四个字——天水客栈。
3
到达肃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,时月下马,眼前是一片荒凉。
天水客栈在肃慎的最西边,再向前就是茫茫大漠。
客栈虽然简陋,却十分结实,能够抵得住从大漠刮来的狂风。门口的招牌已经被黄沙掩埋多时,几乎看不出上面的字。
“客官是要住店吗?”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客栈里走出来,袖子挽到手肘的地方,露出藕一样的圆润手臂。
时月点头未了,那姑娘已经上前来接过马缰绳,口中道:“客官快里面请。”
客栈里面只有一个人,坐在窗边喝酒。那人身旁放着一个巨大的包裹,头上戴着斗笠,看不清他的长相。
时月站在门口转了头去看那个人,终于目光落在他握着酒杯的手上。
那手背上有一道长约一寸的疤痕,正是当年时月与残刀争首领之位时,时月留下的。
果然在此处遇上了。
寒光一闪,时月腰间短刀已经出鞘。同时,正在喝酒的残刀也早动了身形。
酒盏飞旋而来,被她从中间破开,整整齐齐的两半落在地上。她身法并未停顿,手中短刀直劈向残刀。
忽然,耳畔一阵破空风声传来,身后有人偷袭!
时月被迫收刀,将腰一扭躲开那背后偷袭的暗器,接连向后退了两步。那两枚暗器跟着她的脚步钉在地上,却是两支筷子。
想不到这边陲小镇之中竟暗藏着如此高手。
时月脊背一凉,不由得抬头去看门口进来的人。
那十五六岁的姑娘仍旧站在门口,好似不知发生了何事,只是冲着时月微笑:“客官旅途劳顿,一定饿了吧?”
“我是藏忧别院的捕头,奉命缉拿叛逃者残刀,还请姑娘莫要插手。”时月口中说着,一双明眸紧紧盯着那姑娘。
“我不喜欢别人在这里打架。”
“若我今日定要动手呢?”时月眼中杀气更盛,余光之中见残刀复又坐回到原本的位置上,将手中的酒盏端起,一饮而尽。
时月疑惑,心念才动,只听屋后传来一个男子清冷的声音。
“莫说你只是个捕快,就是大殷的君王,在这客栈里,也要守我的规矩。”
那声音如同一支利剑,直刺入时月心中,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。
然而,她确定不是幻听,因为那声音的主人已经打了帘子走出来。
他仍旧是慵懒的样子,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三年了,他与记忆之中的样子所差无几,唯一的变化是比当年更加神采飞扬。
“兄长。”门口的姑娘飞奔过去,一把抱住他的手臂,“你刚才又出手打人了对不对?你当时是怎么答应阿然的?”
他垂眸看着她宠溺地笑了一笑:“因为迫不得已啊。况且,故人相见,破一次例也不算过分。”
说着,他抬起头,收敛了笑容看着时月。
“故人?”挂在他手臂上的阿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时月。
她用尽气力挤出一丝笑容:“燕笑尘,别来无恙。”
4
燕笑尘知道时月不喜欢喝酒,知道她因为曾经受伤只能吃清淡的食物,也知道她吃饭之前一定要先喝一碗热乎乎的蛋花汤。
东西已经准备好摆在了桌子上,而时月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。她只是坐着,坐的地方与残刀只隔着一个燕笑尘。
“这次的事情,请你不要插手。”时月的目光越过面前的燕笑尘,看向低头喝酒的残刀。
燕笑尘饮下一盏酒,摇了摇头:“我答应过阿然,这客栈之中绝不能见血。”
时月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,面色如常地道:“他背叛了藏忧别院。”
“这与我有何关系?”
“徐大人死了。一家上下十三口,都死在残刀的手里。”
“哦,大殷又少了一个忠臣,可惜了。”说着,燕笑尘的手一倾,盏中酒洒落在地上。
“你仍旧要阻止我杀他吗?”
“当然。”燕笑尘眉峰一挑,“残刀来此,便是我的客人。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信誉,我若是今天放任你杀了他,日后天水客栈可就没人来了。”
停顿了一下,燕笑尘又道:“没人来,我拿什么养活阿然?”
“啪”,时月的手指顿时失了力道,筷子在她手中折断成两截。锋利的断口刺入虎口,血顺着青竹筷子滴了下来。
燕笑尘吃了一惊,忙要伸手时,时月已经将断了的筷子拔出来,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在虎口上绕了两绕。
“他来此找你,是为了让你送他出关,对吧?”不待燕笑尘回答,时月已经从怀中摸出两条金子放在桌子上,用手推到燕笑尘面前,“这是路费,我也要出关。”
“你也要出关?”在柜上的阿然惊讶地看着时月。
时月转头冷眼看着她。
“这位姐姐,我劝你还是别去了。这个季节的大漠,风沙大着呢,而且早晚冷得很,正午又晒得很。你连厚衣服和水囊干粮都没有准备,出关就是自寻死路。”
听她说完,时月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来看着燕笑尘:“什么时候出发?”
“阿然的话,你没听见?”
“听见了。”
“听见了你还……”
“若这些路费不够,我可以修书一封,着人给你送来。”时月将受伤的手放在膝头,狠狠攥了一下,虽然只是皮外伤,却也是钻心的疼。
燕笑尘冷眼盯着时月,好一会儿才开口道:“今天太晚了,明早我会送你们出去。”
“好。”时月站起身来,目光落在残刀身上。
恰好残刀抬头,二人四目相对。
残刀开口,声音嘶哑:“你大好的前程,何必去送死?”
“胜负未定。况且,带不回你的人头,我也没什么前程可言。”说完,时月走到柜台之上,问了住处径直转到后面院子去了。
燕笑尘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,收回目光落在面前这丝毫没动的饭菜上。
她的血刚好落在白瓷碗的边沿上,鲜红得刺眼。
5
她从未想过竟会在这里遇上燕笑尘。还以为当年一别就是一辈子不复相见了。
时月蜷缩在床角,将短刀放在膝头,额头抵在刀身之上。
她还记得当时分别的场景,那是她与燕笑尘最后一次为藏忧别院出任务。若是成了,院主会答应他们一个要求,哪怕是要求离开。
十年捕头生涯,燕笑尘早已经过够了这种浪迹不安的生活,他希望时月能与他一起去江南,泛舟湖上,了此一生。
然而,燕笑尘没有想到时月选择了成为首领,从此与他分道扬镳。
“原来,与我在一起竟还没有成为三十六部的首领重要?”燕笑尘当时那讽刺的笑容就如同刻在时月心底一样,不管过去多久,都清晰依旧。
她的解释并不能说服燕笑尘,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平静地接受,在自己最爱的女人心里,他比不上另外一个男人重要。
于是,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燕笑尘。只有背影,孤独、苍凉、决绝的背影。
“燕笑尘,是因爱生恨吗?还是,早已经相忘于江湖了?”时月握着短刀轻声自语。
不知过了多久,正当时月蒙眬之间要睡着时,一阵敲门声惊得她猛然清醒。
她握了短刀跃下床,侧身开门,只见阿然站在门口,手里端着一个托盘,笑眯眯地看着她。
“有事?”时月收了短刀问道。
“兄长说你赶了一天的路,本就没吃什么东西,刚才又赌气不吃,夜里一定会饿得胃疼。”阿然双手托着托盘递到时月面前,“这是兄长特地让我给你熬的粥,快趁热喝吧。”
时月垂眸看着那氤氲着雾气的粥,耳畔忽然响起燕笑尘的话:“人是铁饭是钢,时月,你就算是钢打的人,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吃饭。”
彼时他笑着,一只手将她揽在怀中,另外一只手端着这样一碗粥放在她面前。
鼻子一酸,险些落下泪来。
时月连忙别开头,口中道:“多谢了,劳烦姑娘拿回去吧。”
“姐姐,你这样不吃东西,明天可怎么出关啊?你相信我,大漠上真的很难找到吃的东西。”
闻言,时月心念一动,问道:“你很了解大漠?”
“当然,我就是在大漠长大的。”
在大殷边境太平的时候,百姓在大漠之中与那些异族杂居并不罕见。只是近几年边境一直不太平,想必这姑娘一家的生活也不好过。
“姐姐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时月摇头:“我不想知道。”
阿然弯起眼睛笑起来:“姐姐,我不是兄长娶回来的。”
“嗯?”
“我家里遭了战乱,是兄长救了我,不然我现在早就死在大漠里了。”说着,阿然又想起手中的粥,“现在,姐姐你有胃口吃了吗?”
“我真的吃不下,多谢你了。”大约是这姑娘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,连时月的语调都跟着软了下来。
她后退一步关上门,直到阿然慢慢挪走的脚步声消失,才舒了一口气。
然而她人尚未走到床边,外面脚步声又起。这一次急促得紧,时月回头之时,门已经被推开。门闩跌落在地上,那声音像是敲在人心上一样。
“你这人真是恶习不改。”燕笑尘大踏步闯进来,一只手托着粥,另外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拉住时月的手臂。
时月木然之间被他扯了一个踉跄,头撞在他肩膀上。她抬手去揉自己的额头,旋即手指被握在一个温厚的手掌心中。
“过来吃饭。”燕笑尘拉着时月坐在桌旁,将托盘放在她面前。
“这算什么?两个人轮番来让我吃下去,是在粥里下了毒吗?”时月抽出自己的手,将粥推回到燕笑尘面前。
“对,下了毒,而且是断魂草这种奇毒。”燕笑尘没好气地回答。
“断魂草。”时月重复了一句,像是下意识的反应一般,胃中觉得一阵痉挛。
四年之前,她曾中了断魂草,五脏俱损,昏迷了整整七天。
那七天之中,燕笑尘不分昼夜地守在她身边。第八天她睁开眼睛,对他说一句“你放心”,而后燕笑尘倒在地上晕了过去。
时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,温暖的感觉从喉头一路滚落到胃中。燕笑尘在一旁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她。
而后时月停住手,道:“我必须杀了残刀。”
“在这里不行。”
“残刀杀了徐大人一家,我必须将他捉拿归案。”
“先吃饭。”燕笑尘拿起勺子塞在时月手中。
“他背叛了藏忧别院,若是我这次没有将他带回去,院主就会降罪于我。”
燕笑尘皱眉没有说话。
“燕笑尘,当初是我对你不起,如今既然再遇上,你想让我如何给你赔礼都可以。但残刀,我非杀不可。”时月索性放下勺子,直视着燕笑尘。
终于,燕笑尘叹了口气道:“时月,这些事情与你吃饭相比,都不重要。”
“不,于我而言,院主交代的事情才最重要。”
“仍旧是老样子。”燕笑尘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“明日送你们出关会经过一条隐秘的地道,十分狭窄,残刀的刀长一臂有余,故而无法施展。相比之下,你的短刀占了很大优势,十招之内定能置他于死地。然后,你就可以带着残刀的头回藏忧别院复命了。”
时月怔住。她只是希望燕笑尘不要出手阻拦,却万万没有想到,他竟连计划都已经替自己想好。
“你不会阻止我?”
燕笑尘笑道:“只是在这里不行。我答应了阿然,天水客栈绝不见血腥,总要守信诺。”
“那个阿然……”
“我救了她,仅此而已。”说着,燕笑尘拿起勺子盛了一点粥放在时月嘴边,“该问的该知道的,你都问了也都知道了,现在好好吃饭吧。”
时月下意识张口将粥吃了下去,口中含混地问:“为什么帮我?你明明应该恨我才对。”
“恨你?”燕笑尘吹了吹勺子里的粥,递了过去,“当初你说那番话的时候,的确恨你。可救了阿然之后,我似乎懂了。”
“啊?”
“你说你的性命是院主救的,所以你要守着他,与他同进退,共休戚。我当时并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执着。直到,我救了阿然。”
“唔?”
“她对我说了同样的话,一如你为院主出生入死,她对我吩咐的事情也尽心竭力。”
时月连忙咽下口中的粥问:“所以,你不生我的气了?”
“你以为院主是如何这么快知道残刀下落的?”
“你告诉他的?”
“天水客栈的声誉我可还是要的,怎么可能泄露主顾的行踪?”
“那?”
“我只是写了一封信,告诉他,我想你了,想见你。”燕笑尘嘴角带着最温柔的笑容回答。
6
时月将燕笑尘送走之后,在床上和衣而卧。
原来失而复得是这样一种感觉,欣喜而不可置信。
她以为那个人早已经被自己伤透了心,早已经将他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,她以为这三年只有她会在夜里想着从前的事情。
却蓦然发现,他也一样,刻骨铭心的思念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。
时月将短刀抱在胸口,那刀鞘是燕笑尘亲手做的,细心地缠了鱼皮,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一般。
夜色悄然无声地笼罩了每一个角落,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陡然响起,急促而突兀。继而一阵木凳倒地的撞击声,桌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,纷乱无序。
出事了!
时月一跃而起,开了门直冲对面的房间冲去。
那是燕笑尘的屋子,而此时屋中只有阿然一个人。她被绑在桌子腿上,脚边是倒地的凳子和碎裂的茶盏,嘴里塞着从她裙裾上扯下的布团。
时月连忙拿开布团。
“姐姐,快,快去救兄长,快去。”
“燕笑尘?他怎么了?”时月心下一沉,脑中瞬间闪过残刀的形容。
“残刀他把我绑到这里,要挟兄长带他去密道。”
闻言,时月的心略微放下几分。要知道,燕笑尘的身手在藏忧别院可是一顶一的,即便一时受制于残刀,也能全身而退。
然而,阿然后面的话,让她的心再度提起来,甚至恨不能立刻飞到燕笑尘身边。
“那个残刀他逼着兄长喝了毒药。”
7
密道的入口就在马圈旁边,是一口枯井,上面盖着巨大的石板。时月赶到的时候,残刀刚刚将石板挪开。
“燕笑尘。”时月握刀上前,同时残刀早已经将刀架在燕笑尘脖子上。
“你若再向前,他就没命了。”残刀阴冷地笑了一声,“想不到我这一趟背叛倒是成全了你们。”
“放了他。”时月的目光落在面色铁青的燕笑尘身上。
他靠在一旁的柱子上,对着她无力地笑了一笑,眉头紧锁,努力将呻吟之声压下。可嘴角已经溢出黑紫色的血来。
是剧毒,像极了断肠草。
“残刀,我可以放了你,只要燕笑尘平安。”
“放?呵,时月,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。”
“你莫要忘了,原本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。”
“你也莫要忘了,眼下你心爱之人的性命在我手里。”残刀冷笑一声。
时月死死握住手中的短刀,却迟迟不敢出手。她知道,这样的距离之下只要她稍有动作,残刀的刀就会割断燕笑尘的喉咙。
“你要如何才肯放了他?”
“可惜这东西只有一颗,不过应该也够了。”
什么意思?时月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。
只见残刀一掌将燕笑尘拍向时月,自己纵身跃入枯井之中。
时月伸手去接燕笑尘,却被燕笑尘一只手抵住肩膀。
电光火石之间,时月猛然闻到浓烈的火药味。一时顾不上其他,只凭着本能的反应拉着燕笑尘向外面跑。
热浪撞在两个人的后背上,爆炸声让人的耳朵嗡嗡作响。好在那轰天雷的威力并不是十分大,只有马圈受损,完全坍塌。
时月手忙脚乱地将躺在地上的燕笑尘扶起来,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。
“燕笑尘,喂,你醒醒,燕笑尘。”时月疯了一样用力摇晃着他的头。
“咳咳。”燕笑尘用微弱的声音回答,“你这样晃,就是死人也要活过来了。”
见他尚能说笑几句,时月悬着的心猛然放下,这才发现自己竟已经泪流满面。
“残刀大概已经进了密道。”燕笑尘将涌上喉咙的血腥味咽回去。
“你都伤成这样了,还管他做什么?”时月忙扶着燕笑尘站起来,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,倒出药塞进燕笑尘的嘴里。
“咽下去,这雪凝应该能暂时保住你的性命。我这就去写信给院主,请别院的大夫来给你解毒。”
说着,时月就要扶燕笑尘回客栈去。谁知,燕笑尘脚步顿住,不再往前走。
“若你现在去追,还来得及。”
“你这人!”
“徐大人的案子牵扯重大,若是不能将凶手缉拿归案,你日后怕是难留在藏忧别院了。”
“这不用你操心。”时月眼看着他唇角又渗出血迹来,连忙用手一把抹了,“眼下顾好你自己才最重要。”
“留在院主身边,对你何等重要,你……”
“燕笑尘,就算我现在有放下你去追残刀的心,也没有路。那颗轰天雷就是残刀防止我去追的办法。”
时月索性抓着燕笑尘转过身来,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马圈,“现在可以安心去养伤了吗?”
“兄长,你受伤了?”阿然从客栈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,一把扶住燕笑尘。
“阿然,你扶我回去。”
“燕笑尘!”
“时月,你房中床下另有一条密道,两条路出口相近。”燕笑尘勉力抬起手,用指腹将时月面上的尘土擦干净,轻声笑道,“小心些,我等你回来。”
8
阿然的话一点也没错,清晨的大漠几乎能将人冻死。
时月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,才从密道之中走出来。片刻之后,残刀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茫茫大漠之上。
两人相距不足二十步,时月抱着短刀,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同样笔直站立的残刀。
燕笑尘能想到狡兔三窟,残刀并不惊讶,所以他只是冷笑一声:“你还真是命大,轰天雷都没有要了你的性命。”
时月仍旧面无表情。
她与他,无话可说。新仇旧恨,只待今日一笔清算。
刀光闪过,片刻之间两人身影交错在一起,几乎无法分辨出谁是谁。
日光愈加强烈,脚下的黄沙也开始迅速升温。即便是隔着靴子,也能感觉到炽热的温度。
刀刃相撞,时月虎口骤然传来一阵刺痛。继而血从虎口处渗出,沿着手背一直滴落到沙粒之上。
只是一个间隙的工夫,残刀早已经抓住了时月露出的空门。他手中的刀向前一送,直取时月的心口。
或许,这里就是她殒命之处。
幸好,离他并不算太远。
但她并不甘心,这三年以来,时月第一次十分在意自己的性命。
本能的反应让她侧身将自己的肩胛暴露在残刀的攻击之下,同时换了左手反手执刀。右肩传来的剧痛催促着她用力将刀刺下。
她并不知道这一刀会刺在何处,但她知道,这一定能够救她的性命。
残刀的胸口上插着时月的短刀笔直地倒了下去,圆睁着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。
时月单膝跪在地上,偏了头看他。
“这是燕笑尘的杀手锏!”
“他教过的,我记得。”时月俯身过去,一把拔出短刀。
9
残刀的头被送到了藏忧别院,一起送到的还有一封信。
阿然盯着院主看了半晌,直到院主将信笺折叠起来,对她笑道:“阿然姑娘旅途劳顿,先休息吧。”
“那大夫呢?我兄长可等不得许久。”
“我会派人尽快赶去,你可以放心。”
被派出去的人带着断肠草的解药赶到天水客栈,时月在见到大夫的一瞬间,憔悴的面上顿时有了光彩。
燕笑尘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,面色也从铁青色转为红润。
总算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时月趴在床边,静静地看着仍在熟睡之中的燕笑尘。
“再这样看下去,我就脸红了。”
“你终于醒了。”时月一下子坐直,惊叫道。
“是啊,醒了。”燕笑尘挣扎着起来,靠在床头栏杆上,细细地将时月打量了一番,“这几日,你憔悴了很多。”
“你没事,就一切都好。”时月笑起来,牵扯了肩胛上的伤,笑声顿时变成了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燕笑尘心中一疼,拉过时月的手道:“养好了伤再回去吧。”
“你这是在下逐客令?”时月歪着头问道。
“只是一个建议罢了。”燕笑尘勉强笑了一下,“你杀了残刀,徐大人一门十三口的血案也应该结了。”
所以,她迟早会回去,而他绝无可能回去。
一切迟早都会恢复成原本的样子。她仍旧是藏忧别院唯一的女首领,继续为院主出生入死。而他还是天水客栈的老板,远远地守在肃慎关,面对荒凉的大漠。
他与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,又或者再没有相见的机会。
静了一会儿,时月忽然道:“我记得你说过,你喜欢江南,希望能泛舟湖上,了此一生。为什么选择来肃慎关?”
燕笑尘垂了眼眸,只是笑而不答。
“喂,怎么不说话?”
“那里本是我的故乡。”燕笑尘停顿了一下,柔声道,“彼时那样说,是想带你回家。”
时月张了张口,脸上缓缓地漫上一层红晕。
“前两日大夫来的时候,顺便带了院主的口信。”
“哦?”
“他给了我五个月的时间。”
“做什么?”
时月咬着下唇,悄声笑道:“嫁人。”
而后,她抬起头来,目光灼灼地盯着燕笑尘:“所以,快点好起来啊,我们回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