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怨书之覆水

1

叶非青曾发誓她这辈子再不会出现在文侯府,可现在她就站在台阶之下,眼看着那个人从里面冲出来。

这个人,一身华服,文质彬彬,一如从前一样,面上永远是谦和的微笑,举手投足都昭示着他出身世家名门。

他愣在门口,隔着台阶看着叶非青。

这样的俯视本就是他们之间该有的差距。叶非青早已经打定了主意,她是来办事的,不是为他来的,这个人对她而言权当不在。可事到临头,她仍旧忍不住抬头细细地将他的面容看了一遍。

下颌的线条变得更加明显,谦和的笑容都显得没有从前那般温润。他比两年前分别之时,消瘦了很多。

“两年前”这三个字从在叶非青的脑海里突兀地出现,一阵窒息感从胸口蔓延开,她忍不住死死握住腰间的长鞭,仿佛那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
“你……终于肯见我了。”他几步来到叶非青面前,手足无措,只知道看着叶非青笑。

叶非青转开目光,冷冷地回答:“陆勤书,我此番是受了人百般托付,不得已才来的。”

“受人托付?”陆勤书不解,“托付什么?难道是为了……”

“你自己做的事情,难道要我站在这侯门的大门口一一给你讲出来听?还是,你觉得我是来给你收尸的?”叶非青白了陆勤书一眼,又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个两只手抱着比胳膊还粗的门栓,怯怯看着她的门子,“你这是白费力气,如果我是来找麻烦的,只是一个门栓挡不住我。”

门子心虚地“嘿嘿”笑了两声,手里的门栓抓得更紧了。

陆勤书在一旁看着,忍不住笑道:“他这不是防着你找麻烦,是切切实实地怕了你。”

叶非青的眉轻扬了一下,旋即点头。

毕竟两年前,她拿着刀把人家按在影壁上,全然一副要杀了他的架势。

又是两年前。叶非青不耐烦地咬了一下唇。

明知道来到这里,每一步都会想起两年前的事情,可也没料到大门还不曾进,就陷入了种种的“两年前”不能自拔。

“陆勤书,你们侯府的待客之道还真是没什么长进。我远来是客,不请我进去?”

“当然当然,是我疏忽了。快请。”

陆勤书在前面引着,叶非青缓步走上台阶,站在门口低头看脚下那几乎齐膝高的门槛。

她曾为了跨过这道门槛,决心放弃一切。

“怎么了?”陆勤书转身看着叶非青。

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门槛,叶非青抬起头看着陆勤书。宽不及小臂长的门槛,对于她与他而言,却是永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
叶非青收拾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,摇头道:“没什么,走吧。”

两人到了大厅之上,分了主客坐下。叶非青看着对面台子上那只青铜香炉。

两年前,那台子上放着她送的一对儿细颈花瓶,上面画着双杈的梅花,其中一个被老侯爷摔得粉碎。

陆勤书顺着叶非青的目光回头看,才要说什么,就听见门口有人回:“老侯爷来了。”

叶非青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,她已经开始后悔来这里了。

“叶姑娘。”陆老侯爷走到叶非青面前,点头致意。

早已起身的叶非青对着陆老侯爷抱拳拱手回礼,什么也没说,也只当没见陆老侯爷面上的不悦。

她见他从不用姑娘家该用的礼。

陆勤书上前道:“竟然连父亲也被惊动了。”

陆老侯爷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勤书一眼,又看着叶非青道:“难得叶姑娘肯来侯府助勤书一臂之力。不止老夫,我侯府上下,乃至勤书未过门的媳妇,都会将姑娘这份恩情记在心里。”

他,未过门的,媳妇?

叶非青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瞬间一片空白,一时间没有回答陆老侯爷的话。

这不是她该有的反应,毕竟两年之前她就知道,迟早会有这么一天。来这里之前,她反复练习了很多次,如果遇上这样的境况该如何应对。

可真的面对了,竟是心疼压倒了理智,慌了手脚。

“非青。”陆勤书朝着叶非青走了一步,手才伸出,叶非青被烫着了一般迅速后退一步,深吸了一口气,她勉强笑道:“老侯爷这话客气了。令郎有今日性命堪忧,说到底是因为一心为国才得罪了别人。我等既然自诩侠义,自然不能袖手旁观。”

“果然是江湖侠士。”老侯爷朗声笑道,“勤书,叶姑娘远来助你,莫要怠慢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老侯爷满意地点头,“那老朽就先失陪了。”

叶非青抱拳,自把目光转向别处。

如果说刚才的种种不过是勾起零星的回忆,是寻常的皮肉伤,那与老侯爷的相见就是箭正中了靶心,最为致命。

“非青,我父亲的话……”

“后天就是六月初五,看你府中一如往常。”叶非青回到客位上坐了,“是打算认命了?”

陆勤书闻言笑道:“江湖上的人我只认识你一个,又没有财力可以笼络天下豪杰,不认命也没有别的办法。”

“蔡相在黑市上请人杀你的消息江湖豪侠都有耳闻。以你的清名,请他们来……”

“江湖人不涉朝廷事,你们既然有规矩,我也不好勉强。”陆勤书说着,忽然笑道,“你能来,已经很好。”

“我一个人救不了你的命。”

“临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,这就很好。”陆勤书细细地看着她。

叶非青被他看得不自在,低头去拿茶盏,“还有胡不为。”

“胡兄?他被派出去查案了,三五个月回不来。”陆勤书微笑着回答,就仿佛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。

虽然他和叶非青心里都清楚,调走胡不为是蔡相有意为之。

“他托我来此,自己随后就到。”叶非青饮了一口茶,“我欠他一个人情,否则也不会来这儿。”

“难道我不请你,你就真的不来?”话音落下,声音的主人已经出现在门口。

他一身短打扮,衣服上沾着没干的泥水,腰间挂着的那口刀却十分干净。

“胡兄,你还真回来了?”陆勤书讶然,“这出去查案可是圣旨,你私下里违抗,不妥吧?”

“书呆子,担心你的小命儿,少操心我吧。”胡不为用手拍了拍陆勤书的肩膀,留下一个清晰的泥手印。

叶非青迎过去,笑道:“你这是刚从泥塘里爬出来?”

“唉,昨夜下雨,城外路上全是泥水,我为了进侯府就躲在别人车下。啧,这一路,不提了不提了。”胡不为懊恼地摆手,“早知道我就假扮成花楼里的姑娘混进来了。”

“那你一定进不来。”陆勤书站在后面连忙道,“我素日里从没招过花楼的姑娘。”

胡不为看看陆勤书,又看看叶非青,大笑道:“书呆子,你紧张什么,你是什么人她还不清楚?还能误会了你?”

见胡不为的手指向自己,叶非青用手挡开,冷声道:“与我何干?”

“与你没有干系?”胡不为凑过去低声笑道。

“当然,你没听过覆水难收?”叶非青推开他,对陆勤书道,“我要休息了,烦请你找个人带我去客房。”

陆勤书闻言,叫了管家来吩咐了几句,对叶非青道:“好好休息。”

这话与两年前他说的一模一样:好好休息,什么都不要想。

叶非青心中一动,忽然鼻子有些酸。她忙起身,跟着管家离开了大厅。

陆勤书站在门口,目送她的背影,许久不语。

胡不为与他并肩站定,“书呆子,不是我泼你冷水,我觉得希望不大。她是什么性格,你我都很清楚,泼出去的水连盆她都能一块儿扔。”

“真的是这样,那索性被蔡相派来的人杀了也好。”陆勤书苦笑了一声。

“喂,你可别感情用事。”胡不为脸上的笑顿时落下来,略微停一下,“你府中毫无戒备,也不让我调人来,难道是因为这个?”

“当然不是。”陆勤书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位同僚兼好友,“防备太过,你让蔡相还怎么下手?”

“他如果不对你下手……”

“那就会注意到其他地方。”

胡不为想了想,点头道:“不错,还是让他紧盯着你的命更妥当。”

2

叶非青独自一个人坐在灯下,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,平摊在桌子上。

里面是一张折叠得仔细的信,被看过无数次,已起了毛边。

白纸黑字,哪怕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也仍旧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开头只有“姑娘”二字,他当时并不知她姓名,为了感谢她出手相救之恩,故而写了这封信,收尾的地方是他的名字“陆勤书”。

陆勤书,这名字从此就刻在了她心头,好的坏的,统统都再难以抹掉。

叶非青用手摸着信上的名字,叹了口气。

忽然,灯影一晃,叶非青抬头,一道黑影从她门前闪过。不及多想,她抓起鞭子,开门跟了过去。

叶非青住的院子与陆勤书的只一墙之隔。那黑影纵身一跃,到了陆勤书的院子里。她忙跟上去,刚好落在陆勤书的窗前。

“非青?”窗户开着,陆勤书就坐在正对着窗的椅子上看书。

“待在屋里别出来。”叶非青撂下这一句话,再一抬眼,就看见陆勤书开了门,走出来,面对着自己笑。

叶非青长叹了半口气,忙喊:“趴下。”

陆勤书立刻蹲下身,一只梅花镖擦着他头顶钉在柱子上。

叶非青忙过去一把拉起陆勤书,退回屋子里。关了门,将陆勤书按在门框上。

她与他,时隔两年之后,再一次与彼此近在咫尺。

叶非青忙放开手,道:“在这儿待着。”

说完,她转身要走,被陆勤书一把拉住手腕。叶非青脚步一顿,“做什么?”

“若是调虎离山,你回来可就只能给我收尸了。”陆勤书含笑望着叶非青。

叶非青无法辩驳,只好道:“胡不为呢?”

“胡兄?在外面。”陆勤书好似将这人给忘了个一干二净,“他说一定会有人先来试探,所以他在暗处盯着。”

“我早该想到。”叶非青甩开陆勤书的手,“行了,有他在,你一时半刻死不了。”

说完,叶非青径自开了门就走。

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“不必。”叶非青自顾自地走,再不理他。

陆勤书忙跟在她身后,一路上,叶非青只当身后没有这个人,大踏步往前走。

她出去得匆忙,屋门还敞着,桌子上唯有烛火还在,布落在地上,那封信不知去向。

叶非青心下一惊,忙上前捡起布包,四下里寻那张她看过了不知多少遍的纸。

夜风起时,吹落了?叶非青两只手撑在桌面上,垂头叹了口气。也罢,只当是天意让她彻底了断吧。

“什么东西不见了?”陆勤书负手站在门口,看着叶非青的背影。

“没什么。”叶非青抹了一把脸,没有回头,“夜深了,我要休息了。”

“原来,这封信你还留着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叶非青豁然转过身,只见陆勤书的右手里拿着信。

“我在门口捡到的。”

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,上前几步一把夺过信,“一直没有找到,原本也打算烧了。”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不假一般,叶非青鬼使神差地将信放在烛火上。

火苗从信角直窜上来,眨眼间吞噬了整张纸。

指尖的灼烧刺痛让叶非青猛地回过神来,再看地上,只剩下了一堆灰烬。

她怔愣地看着那被风吹起的灰烬,听着门口的陆勤书道:“非青,两年前的事,你还没有听过我的解释。”

“不需要听。”叶非青立刻回答,“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。”

“我去找你的时候,已经人去楼空,后来……”

“陆勤书,你聋了吗?我说了,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。”叶非青的声音猛然拔高,她双眼通红地盯着陆勤书,“当年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想再提,今时今日我在侯府也绝不是因为想来听你解释。”

“你真的不想知道,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吗?”陆勤书迈过门槛往前走了一步,“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,所以你心里一定也疑惑,对不对?”

“出去。”叶非青盯着陆勤书脚尖前的地面冷声道。

“非青——”陆勤书才要举步,只听地面“啪”的一声,叶非青的鞭子就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。

“出去!”

“可……”

“书呆子,你还是出来吧,就你这身板真扛不住她一顿鞭子。别还没被人杀了,倒先死在我找来的人手下。”胡不为坐在墙上,看着屋中的两个人道。

陆勤书看着叶非青,犹豫了一下之后,向后退到门槛外。

叶非青手中鞭子一甩,两扇门在陆勤书的眼前关得严严实实。接着,屋中的灯也熄了,再没什么响动。

陆勤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垂头丧气地原路回到自己屋子里。胡不为也从墙上跳下来,跟着他到屋中坐下。

“你也别太难过,毕竟当年是你对不起人家。”胡不为给陆勤书倒了杯茶放在面前,“你想想,且不说人家在江湖上的名声,就说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家,为了你来侯府受了你爹一顿明嘲暗讽。说真的,书呆子,她没当时动手砸了侯府,都算是看在你面子上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陆勤书垂着头回答,“一点儿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吗?”

胡不为摇了摇头道:“我看难啊。而且,两年前老侯爷觉得她叶非青是个江湖人,你娶她有辱门楣,难道两年后他就不这么想了?”

“嗯。”陆勤书闷声回答。

“啊?”胡不为从凳子上跳起来,“你说真的?”

“真的。”陆勤书无比认真地看着胡不为,“这次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,就是为了这个。”

3

一夜辗转反侧,直到朦胧天亮还是半点睡意也无。叶非青索性起来,拎着鞭子开门出去。

她在院中活动拳脚,外面一众负责照管她起居的人只在廊下看着。这些人大概一辈子也不曾见过一个真真正正的江湖人吧?所以觉得她这一招一式,上下翻飞的样子十分新奇。

鞭子在她手中像是一条活了的蛟龙,只差一声龙啸就可以腾云驾雾,回归到九霄之中。可是有什么用呢?她仍旧是如此普通与平凡,与那个人仍旧云泥之别,够不上那一句门当户对。

叶非青晃了一下神,鞭子失了气势,软绵绵地落在地上。

陆勤书看了一眼落在自己脚边的鞭子,又看着呆立出神的叶非青,“昨夜睡得不好吗?”

叶非青猛然回神,见是他站在对面,忙收起脸上那一阵失魂落魄,手腕一抖,鞭子回到自己手里,转身就往屋里走。

“非青——”陆勤书忙向前追了几步,赶在她关门的时候,将手抵在门扇上,“我找你有事。”

“说。”

“能先让我进去吗?”

“好走不送。”叶非青用力想要将门关上,但因为陆勤书也用了极大力气抵着门,两厢对抗,她心里怕伤了陆勤书,反倒落了下风,由着他推开门。

陆勤书规规矩矩地站在门槛外面,“我能不能进去说?”

“不能。”

陆勤书无奈,只得左右看了一看。廊下那些人见了陆勤书来,都装作忙碌的样子各做各的事情去了,此时院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
他举止奇怪,叶非青心下起疑,也跟着他的目光将院中每个角落都打量了一遍,而后道:“放心吧,我敢在这院中习武,就已经确定了这里没有人暗中盯梢。”

“不是这个意思,是……”陆勤书吞吞吐吐地不知该怎么对叶非青说,他两只手在身后不停地相互揉搓。

“有话赶紧说,不然我就真关门了。”叶非青性子急,耐不得他这犹犹豫豫的样子。

两年前,若不是他也这般犹豫不决,她又何至于孤身一人,一走了之?

一念至此,怒从心头起,叶非青抓着门扇的两只手越来越用力,越想怒火就越胜,连面颊都变得通红。

“有人想见你。”陆勤书终于下定了决心,“是我父亲请她来的,但是非青,请你相信,我事先真的不知道。若是知道,绝不会让她来。还有,她不是我父亲说的那个身份,你,你不要多想。”

没头没脑的一段话让叶非青彻底糊涂了,连关门的事儿也忘到了脑后,心里只顾将他这话细细琢磨。

“你的意思是,老侯爷请了你未过门的媳妇来,让我去见见?”她声音冷,目光更冷,视线如同冰锥一般刺向陆勤书。

陆勤书低了头,轻声道:“她不是我未过门的媳妇,这亲事两年前就已经退了。”

叶非青闻言冷笑一声,“以老侯爷的做派,大概不会请一个被你们家退了婚的姑娘来,更不会随便说人家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媳妇。”

“非青,是真的。”陆勤书有些着急,忙要解释时,只见叶非青抬手止住。

“不见。既然我在侯府是客人,那么想见谁不想见谁,我随意。”

“好,话我已经带到,与父亲那里也有交代了。”陆勤书松了口气,又笑道,“我还真是怕你答应了见她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你的鞭子寻常一个男子都未必受得住,何况云意是个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?真动起手伤了她……”

闻言,叶非青的脸色变了一变。原来,他所谓的害怕两人相见,是怕她伤了那个姑娘?一点为她的心都没有吗?

“人在哪儿?”

“非青,民不与官斗,秦王爷追究我文侯府还是次要,他若真的……”

“人,在哪儿?”叶非青冷冷地看着陆勤书,“我不想问第三遍。”

陆勤书认命地叹了口气,刚要说话,就听见门口有人道:“这位想必就是叶姑娘吧?”

陆勤书忙回头,“云意?你怎么来了?”

秦云意缓步走到台阶下,双手扶在腰间,对陆勤书和叶非青屈膝一礼,柔声笑道:“陆伯伯说叶姑娘是江湖上行侠仗义的豪杰,义薄云天的侠士,所以云意就想着,如此人物还是亲身过来拜见更为妥当。”

叶非青看着秦云意,半晌抱拳道:“姑娘客气了,请吧。”

陆勤书眼看着叶非青将秦云意迎入屋子里,自己只能站在门口。叶非青没有请他进,所以他连门槛也不能迈过。

“世兄不进来吗?”秦云意疑惑地问。

陆勤书摇摇头,眼睛盯着坐在秦云意对面的叶非青。

叶非青瞥了他一眼,手中鞭子一挥,两扇门立刻闭合,直接将陆勤书关在了门外。

陆勤书用手扶住额头,长叹一口气,走到院中,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。

“听闻有人要杀你的时候,你也没愁成这样啊。”胡不为从墙上跳下来,笑嘻嘻地走到陆勤书面前,“本还觉得你十分受女孩子欢迎,一定幸福得很,现在一看,啧,要命啊。”

“本还觉得作为总捕头是习惯走门的,现在一看,跟梁上君子有得一比了。”

“你这书呆子,终于也学会反驳了?”胡不为拍着陆勤书的肩膀,“行了,你在这儿担心也没有用。里面真打起来,别说是你,这个距离我都未必能拦得住。”

“云意是秦王爷的掌上明珠,若非青真的失手伤了她,秦王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。到时候,就算非青她是个江湖人,也难免要寝食难安。”陆勤书皱着眉头,“而且,以文侯府的地位,想要出面保住非青也很难。”

“听你这么说,似乎只能盼着叶非青不要动手了。”胡不为朝着窗门紧闭的屋子看了一眼,“按说,她从不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。可这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,谁知道她会不会坏了自己的规矩?”

陆勤书又叹了口气,道:“算了,听天由命吧,有什么事情我与她一起承担就是。对了,行宫那边的情况如何了?”

“圣上在行宫避暑是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清楚,既要避开蔡相眼线,又要能将东西当面交给圣上,实在不太容易。”

“明天就是六月初五了。”

“放心,不会误事。”

4

叶非青端坐在凳子上,一双眼盯着对面的秦云意。从进来开始到现在,她一直是这样的姿势,而秦云意也保持着刚坐下时候的样子,两个人如同雕塑一般对峙着。

“秦姑娘,你一大早来,想必是有话要跟我说,直言无妨。”叶非青率先打破沉默,她可不想跟这位大家闺秀一直耗着。

秦云意掩口笑道:“叶姑娘误会了,云意并没有什么话要说。”

“那你来此?”

“陆伯伯一早差人来接时,云意心里也在纳闷。后来听闻是姑娘来了,才知道他是为了让姑娘知难而退。”

“老侯爷怕是想得太多了。”叶非青冷笑一声。

“不多,一点也不多。”秦云意摇手,“两年前的事情哪怕是云意也还记得清清楚楚,更何况是陆伯伯呢?”

“既然你记得,那你就应该知道,我与他早已经没什么关系。”叶非青用力握住手中的鞭子。

秦云意微微一笑道:“叶姑娘,关系是两个人的事情,可不是你一个人说没有就没有的。”

她这话是什么意思?暗指着陆勤书的心思吗?

“那我想秦姑娘你是找错人了。”叶非青看着门口,逐客令下得再清楚不过。

秦云意仿佛没有领会,仍旧端坐在叶非青对面,连头上的步摇都不曾晃上一晃。

“叶姑娘难道不知道吗?两年前,陆勤书为了姑娘退了我们王府的婚事。”

这居然是真的?叶非青面上露出几分惊讶,原来陆勤书方才没有说谎。

“姑娘这样的聪明人,心里很清楚,朝堂上的事情复杂得很,这婚事可不是说退就能退了的。”

“秦姑娘,你是这文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,这一点没有人和你争。陆勤书未来会是你的夫君,这一点也没有人和你争。”

秦云意瞪大了眼睛看着叶非青,仿佛在听她说一件天大的、难以置信的奇事。

“你二人的婚约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”叶非青垂眼看着桌面,“陆勤书为人孝且顺,只要老侯爷点头定了婚约,他同意与否并不重要。所以,秦姑娘,我对于你而言没有任何威胁,更不存在是知难而退还是迎难而上。时隔两年,我再次来到侯府,是受人所托,来办事。事情了了,我自然会离开。”

“等等,叶姑娘,我糊涂了。”秦云意忽然打断叶非青的话,“难道你想告诉我,这些都是陆世兄一厢情愿,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长相厮守?这……这与陆世兄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啊!”

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叶非青也彻底糊涂了,“这又跟陆勤书有什么关系?”

“两年前,陆世兄来找我,说要退了他与我之间的婚约。我问他为什么,他说是因为自己有了想娶的人。”秦云意凝视着叶非青,“那个人,就是叶姑娘你。”

“这是两年前的事。”

“也是现在的事。”秦云意十分肯定地说,“而且我相信,陆世兄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。他这两年里参与朝政也好,跟蔡相对着干也罢,其实都只是为了最终能跟老侯爷谈条件。”

叶非青将秦云意重新打量了一番,“这话可不像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能说出口的。”

秦云意抿唇笑道:“说了,叶姑娘可不要动手打我。我与陆世兄是一起长大的朋友,算得上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。”

“我没有答应不对你动手。”

“可这不代表我就心心念念想要嫁给陆世兄呀。”秦云意笑眯眯地看着叶非青,“只是胡不为不在京里的时候,他会来找我聊天解闷。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一点,所以陆伯伯才总觉得世兄他有回心转意的可能。但我很清楚,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人。”

“所以,你来这里是为了给一个退了你婚事的男人做说客?他可是坏了你的名声。”

“叶姑娘,我只是想帮自己的朋友一个忙。”秦云意的声音很轻很柔,“毕竟,我是亲眼看着他这两年里是怎么熬过来的。”

“是吗?”。

自己这两年又何尝不是一刻一刻熬过来的?随着时间的流逝,绝望一点一点地加深,最后到了该索性认命的时候却又挣扎着心有不甘。如此循环往复,再不停歇。

“而且,叶姑娘,世兄退婚的影响也没有那么大。毕竟我爹是王爷,这许许多多的人只看着这势力的份儿上,也会上门提亲的。”

秦云意说得云淡风轻,可落在叶非青耳中,难免觉得悲凉。

“至少,你可以嫁一个你了解的人。”

“我又不是叶姑娘,他那张脸从小看到大,早就看腻了。”秦云意伸手握住叶非青放在桌子上的手,“叶姑娘,我生在王府,已经注定了不能选择嫁给谁,所以,我打从心底不希望坏了陆世兄的好姻缘,你就原谅他吧。”

叶非青看着秦云意的手,又直视着她水灵灵的眼睛,点头道:“我可以原谅他,但是,覆水难收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老侯爷希望他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闺秀,孝顺如他如果违逆了老侯爷,这心结会跟着他一辈子。我不希望这样,长痛不如短痛。”

“所以,你当时才会丢下他,一个人走了?”

“当时侯府离开之后,他让我给他两天时间,我知道是在犹豫。”叶非青低了声音回答,“我很清楚,无论是他的性格,还是他从小受到的教养,都不允许他忤逆父亲选择跟我走。与其被抛弃,不如先放手。”

“那……如果陆伯伯点头呢?”

“不可能。”叶非青苦笑了一声,“那天的情景他没有同你说过吗?”

陆勤书带着叶非青到侯府拜访,只在大门口就被老侯爷拦住了去路。那天,老侯爷的话说得很明白,只要他还在侯府一天,就决不允许陆勤书娶一个江湖上来的草莽女子。别说是做正室,哪怕是纳妾也不行。这样的女子出现在侯府,本身就是对书香门第的一种侮辱。

显然秦云意是听说过那天的事情的,见叶非青提起,有些尴尬地低下头道:“虽然这话不该晚辈说,可陆伯伯当时的话的确过分了些。”

“所以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。”说着,叶非青抽回手,站起身道,“若没有别的事……”

“叶姑娘,”秦云意也站了起来,“如果陆伯伯真的点头同意了呢?”

秦云意一再坚持,倒让叶非青有些不知所措。

她从为想过这种情况,因为她从不会给自己这种缥缈得几乎不存在的希望。要知道,本就挣扎着不肯认命的心,会因为种种哪怕是捕风捉影的希望而变得更加不甘,更加动摇。

然而,不甘之后,动摇之后,等着她的唯有更深的绝望。

好一会儿,叶非青道:“本就是没有如果的事情。”

“事在人为。”

叶非青看着她,“你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?”

秦云意重重地点头。

略微沉吟一下后,叶非青回答:“终究是勉为其难,向后的日子仍旧不好过,我又何必呢?”

5

“她是这样说的?”胡不为站在亭子里,惊讶地叫道,“真是想不到,她想得这么长远。”

坐在亭中的秦云意微微笑道:“女儿家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本就慎重,更何况之前又出了那样的事。”

“那你呢?”胡不为突然问她,“你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想?”

秦云意一愣,脸上红了一红,低声道:“不知道,既然想也是白想,为什么还要费神去想呢?”

胡不为一滞,忙又转头看亭子外面,嘴里道:“很难啊。”

“我想叶姑娘心里一定很介意陆世兄当时的犹豫,也很介意老侯爷的态度,毕竟以后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。这一点我倒是能理解她。”

“所以,书呆子不仅要让老侯爷点头,更是得让老侯爷从心里接受叶非青。”胡不为仰天长叹了一声,“简直是做梦。”

秦云意也跟着他叹气。

“你爹也这么固执?”

“我爹?”秦云意瞪着胡不为,想了想摇头道,“不知道,不过看老侯爷这个样子,我想应该差不多吧。”

闻言,胡不为又叹了口气,“果然很难啊。”

“嗯?”秦云意不解,待要问的时候,忽然见陆勤书沿着碎石小径朝亭子走来。

“谢天谢地,没有动手。”陆勤书先笑道。

“叶姑娘没有你们想得那般小气。”秦云意起身迎过去,“不过,世兄既然担心,为何这早晚的才过来啊?”

“才从我父亲那儿来,北边有消息了。”后半句是看着胡不为说的。

胡不为笑道:“哦?终于等不及露出马脚了?”

“嗯,家父的朋友得到你给的消息之后,设局抓到了内奸,现在正在连夜秘密押往京城。”

“好,总算没白忙一场。”胡不为右拳击左掌,与陆勤书相视而笑。

笑意未落,胡不为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,而后变得越来越凝重,沉心静气似乎在认真分辨着什么。

陆勤书与秦云意对视了一眼,茫然不知他究竟怎么了。

“那个方向……糟了,老侯爷!”胡不为撂下一句,纵身跃出亭子,踏着树枝窜上房顶,踩着房脊再度跃起,几个起落之后早不见了人影。

“世兄?”

“等在这儿。”陆勤书也忙朝着老侯爷书房的方向跑去。

以眼下的情形,胡不为撂下的那句话分明是说有人袭击了他父亲。难道,那些人的目标并不只是自己?

陆勤书跑到书房的时候,只见对着门口的院落里躺着两具尸体。都穿着夜行衣,手里犹握着刀。他心下一惊,忙进书房看时,老侯爷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,对面站着叶非青,手臂上带着刀伤。

“你受伤了?”陆勤书连忙上前,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竟不敢触碰。

叶非青摇头示意他并无大碍,看着老侯爷道:“今明两日老侯爷还需格外留神。”

“多谢叶姑娘。”老侯爷点头致意,“救命之恩……”

“老侯爷不必放在心上,若没有胡不为,我一个人也未必能保老侯爷周全。”说完,叶非青又对陆勤书道,“胡不为去追逃走的那个刺客了,不过,抓到活口的可能性很小。”

“先别说这个了,我去给你找大夫。”说着,陆勤书转头就要走。

叶非青一把拉住他手臂,“不必麻烦,这点小伤不算什么。”

“勤书,还不快去请大夫来!”老侯爷起身对陆勤书道。

陆勤书愣了一下,忙点头称“是”,握了握叶非青拉着自己的那只手,而后离开了书房。

“老侯爷受惊了,没事的话就先休息吧。”

“叶姑娘请留步。”老侯爷从书案后走到叶非青面前,“你本可以不救我。”

“老侯爷这话从何说起?”

“勤书母亲早亡,若我死了,勤书就能娶你进门,再没人拦着他。”

叶非青点头,“的确如此。”

“可你还是救了我,甚至不惜自己受伤。”

“那刺客既然从我窗前过去,让我看见了,就不能见死不救。”叶非青向后退了一步,“再说,你我之间的恩怨,我若有心报复,也不必假手他人。”

“你现在也可以动手杀了我?”

“不错,但我不会这样做。”叶非青无可奈何地道,“抛开你是朝廷命官这一点不提,你是他父亲,杀了你对我半点好处都没有。”

“大可以说刺客去而复返。”

“老侯爷,君子二字怎么写我还是知道的,你又何必强逼着让我做小人呢?”

陆老侯爷看着叶非青,半晌才道:“即使今日你对我有恩,你和勤书的事我也不会点头。”

“嗯。”叶非青从鼻子里应了一声,转步出了书房。

她本也没有想过救下陆老侯爷能让他改变什么,事实上她一路追踪刺客至此,在刺客动手之时出手相救完全是本能的反应。现在回想起来,陆老侯爷说的好像也没错,就让刺客杀了他也好,岂不是什么都解决了?

只是,她若真的袖手旁观,只怕后半辈子都会良心不安。叶非青站在廊下自顾自笑了一声。

“出什么事了?”秦云意走到书房的时候,只有叶非青一个人在廊下站着,手臂上一道伤口还带着血。

“秦姑娘?”

“见到我你很意外?”

“只是以为秦姑娘已经离开了。”

“你当然盼着我走。”秦云意与叶非青擦肩而过,冷笑道。

叶非青心中一动,转过头去看她时,只见了她背影。

她在廊下出神,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口喧嚷声渐近。

“快,大夫,快!”陆勤书几乎是拖着大夫站在叶非青面前的。

叶非青看了看气喘吁吁的陆勤书,又看了看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夫,最后目光落在他抓着大夫手腕的手上。心里想着,他有生之年里对人如此粗鲁可能是第一次。

“大夫有金疮药吗?”

“有,有。”

叶非青将手伸在他面前,“请给我用用,屋里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侯爷,也许受了惊吓,您去瞧瞧吧。”

大夫依言拿了一瓶金疮药放在她手里,径自往屋里去看老侯爷。

叶非青走到院子里储水的陶缸旁,撩水洗了洗伤口上凝固的血,然后敷上金疮药。

“陆勤书。”

她话音才落,陆勤书早已经递过一条布带,正是才从衣衫上撕下来的。

叶非青一愣,听他道:“初见的时候,你就是这么处理伤口的。”

说着,陆勤书上前将她伤口包扎上,将布带系紧,动作自然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。

“疼不疼?”陆勤书小心翼翼地捧着她手臂,心疼地问。

叶非青摇摇头,“只是擦破了皮,伤口不深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叶非青收回手臂,对他道:“秦姑娘在里面,你也去看看吧。”

“非青,我和云意……”

“放心,她说了你很多好话。”叶非青冷声回答,“我在这儿等胡不为回来,你进去吧。”

胡不为几近日薄西山才回来,意料之中的没有抓到活口,只好蹲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检查那两具死尸。

“看出什么了?”叶非青蹲在他身边问。

“干干净净。”

“他们就是干这行的,当然干净。”叶非青将手搭在胡不为肩膀上,往下一按借力站起来,“我这儿倒是有个不干净的,要不要听听?”

6

入夜之后,文侯府的正厅上灯火通明。叶非青与胡不为站在门口,两人谁都没有说话,只是安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。

只听厅中坐着的陆勤书对秦云意道:“抱歉,将你也牵连进来了。”

“一家人说这话就生分了。”秦云意柔声回答。

闻言,门口的叶非青回头看了秦云意一眼,想了想,什么也没说就转回头去。

陆勤书起身走到叶非青身侧,轻声道:“这儿有胡兄在,你身上还带着伤,先去歇一歇吧。”

叶非青只当没听见,毫无反应,倒是一旁的胡不为道:“别,书呆子,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厉害。”

叶非青直视着外面,口中道:“十日前下帖子给你的那个人叫红一刀,血红色的红,一刀毙命的一刀。他在黑市上的要价极高却生意不断,只因为他信誉很好,从未失手。”

“那帖子的左下角的确画着一把红色的刀。”陆勤书想了想回答,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?这既是好消息,也是坏消息。”

“好消息?”陆勤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,只听着这名字便觉得脖子冒凉气。

“好消息是,他既然只说过要杀你,那么就只会杀你,不会动老侯爷,也不会动府中其他人。”说到这儿,叶非青停住,看着秦云意笑道,“当然,也不会动客人。”

秦云意冷着一张脸没有回应。

叶非青不以为意,与胡不为对视了一眼,接着道:“坏消息是,我和胡不为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红一刀的对手,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,我必死无疑了是吗?”

叶非青没有回答,胡不为也没有回答。

陆勤书笑道:“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死,又何必在这儿空耗精神呢?时候不早了,休息吧。”

“你倒是坦然。”叶非青凝视着陆勤书,“明知道会死的事情,为什么还要去做?”

“蔡相勾结外邦,意图颠覆我大殷江山,我是大殷子民也是监察御史,揭穿他忠君爱国的谎言是我该做的。如今,已经是铁证如山,只等着圣上回京定夺。”陆勤书笑得温柔,此时眼中唯有叶非青一人,“而且,你也闻讯来见我最后一面了,夫复何求呢?”

“陆勤书,你真是个书呆子。”叶非青苦笑。

“初见的时候,你也是这样说我的。”

“事到如今,也只有尽人事,听天命了。”胡不为抱着刀靠在门框上,盯着对面影壁投下的阴影,“虽然还没有到子时,但你既然来了,就出来一见如何?”

他话音才落,阴影之中穿出一个冰冷的声音:“我不杀多余的人。”

“小心。”叶非青拉着陆勤书退到大厅里面,秦云意也早站起身迎过来。

叶非青将两人挡在身后,低声道:“虽然红一刀说不杀别人,但不代表没有其他的人在暗中伺机而动,还是小心为好。”

夜风又起,月色全无。

叶非青瞥了一眼厅中放着的刻漏,已经到了子时。

胡不为已经走出了大厅,一步一步朝着影壁走过去。叶非青只是看着,紧紧握住手中的鞭子。

“胡兄。”陆勤书上前一步,意欲去追胡不为,叶非青忙一把拉住他手臂,将他扯到身后。

“可别辜负了胡不为的好心。”

“既然回天无力,就不必苦苦挣扎了。”陆勤书握住叶非青的手,“我在娶你这件事上从没有过犹豫。两年前,我迟了两天才回去找你,是为了给之后的日子做准备。”

叶非青怔愣地看着陆勤书,“你是说,你本已经打算跟我一起走?”

“是。”

“违逆老侯爷的意思?”

“娶谁为妻是我自己的事。就算我很孝顺,那也还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
“为什么是现在?”

“因为我今天已经必死无疑。”陆勤书轻笑,“只当是临终遗言。”

“不,我的意思是,两年时间。”

闻言,陆勤书无可奈何地看着叶非青,“如果不是这一次我命在旦夕,你仍旧销声匿迹。”

是了,她这两年里有意躲着他,甚至连他们共同的朋友也一并断了联系。

影壁之下,大厅之外,胡不为已经与红一刀缠斗在一处。

“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。他杀了我,一定会放过你们。”

“如果这个人的确是红一刀的话。”

“如果?”

“他不是。那个人绝不会允许别人插手自己的生意。”叶非青颔首一笑,左手拉过陆勤书,右手鞭子挥出,正缠在秦云意的右手腕上。

她柔弱无骨的手上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,正对着陆勤书的后腰。

“即便我不来,你也一定会找借口进侯府吧?”叶非青手腕一抖,力道沿着鞭子传过去。“出现在书房的刺客,本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。秦姑娘呢?你应该不会笨到把她杀了吧?拿她要挟王爷给你们蔡相说话,可是十拿九稳的事情。”

“秦云意”的匕首在指间一转,贴着手腕压在鞭子上。

“我刻意寡言,何来破绽?”

叶非青的鞭子如同活了一样,又是一个起伏,索性将秦云意的手腕与匕首缠在一起。她若再动一动,匕首就会隔断她的手筋。

“因为态度,真的秦姑娘对我的态度很好。”

口中说着话,叶非青手中鞭子如同一条蛇,将这位秦姑娘上上下下缠得动弹不得。

再看院中,胡不为的刀已经压在来者肩膀上。

“难得的活口。”陆勤书看着胡不为点点头。

叶非青看着秦云意,附和道:“是啊,难得的活口。”

7

次日正午,皇上从行宫回来的仪仗从南门进宫。头一件事,就是下令查抄蔡相的府邸。关于自己女儿被塞进了箱子的事情,秦王爷气得七窍生烟,自荐要主审蔡相的案子,点名要了胡不为过去帮忙。

叶非青仍旧住在文侯府,而作为首告功臣,应该忙得不见人影的陆勤书竟意外清闲,好似翻起京中这场风雨的人不是他。

“事情了了,我也该走了。”叶非青背着包袱站在陆勤书的门前,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的门槛。不知怎么,就想着临离开时再来看看他。

陆勤书握住她手腕,将她拉进屋子里。

靠着墙的地方,放着一对儿细颈花瓶,上面分别画着双杈的梅花。只是其中一个带着裂纹。

“我花了很多天才弄好。”陆勤书注意到了叶非青的目光,于是笑道,“虽然上面的裂纹还在,但至少它们还能在一起。”

这话算是别有深意吗?叶非青偏头看陆勤书,又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。

只见陆勤书放开她,后退了一步,抱拳道:“多谢姑娘出手相救,在下陆勤书,是监察御史,得罪的人特别多,总有人想杀我。如果姑娘暂时没事,在下能不能请姑娘做个护卫?”

叶非青瞪着他,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
他的话,与两年之前一模一样,连那仿照江湖规矩的抱拳姿势都是没变过的笨拙。

“我当时想了很久,我是个书生,如果跟你一起浪迹江湖,除了会给你添麻烦,也不会有什么用。所以,自请外放做官最好,这样既有俸禄养家,又不用让你住在侯府。”陆勤书说得眉飞色舞,满脸上都写着“得意”二字。

“你父亲随时能够以膝前无子尽孝的名义将你调回京中。”叶非青对朝廷的事知道得不多,唯独对这一个记得清清楚楚。

“父亲与蔡相一直势同水火,这一次人证物证俱在,蔡相想翻身都难。”

“秦姑娘说你是为了能跟老侯爷谈条件。”

“这就是结果。”陆勤书上前握住叶非青的肩膀,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,“无论是娶你为妻,还是外放做官,父亲绝不会干涉。”

叶非青愣住,她从未想过绝望的尽头居然是柳暗花明……

见叶非青没有反应,陆勤书忐忑收回手,轻声问:“你不喜欢吗?还是真的已经……覆水难收?”

叶非青摇了摇头,忽然笑道:“好吧,为了保住你这个大殷的清官,我决定留下。”

覆水确然难收,但既然盆还在手里,再倒一盆水又何妨?